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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永樂十四年冬
卯時的梆子剛剛敲過,隔著窗紙看天色,仍是漆黑不見一絲亮。正是寒冬臘月的凌晨,北風呼嘯,吹得樹枝東擺西搖,在窗紙上映出鬼影憧憧。
初蘭懶洋洋的蜷在被中,舒服的伸了個懶腰,閉上眼剛想再眯一會,卻聽一旁隔斷的半間房裡窸窸窣窣響個不停。
「小古,這麼早就起了?」
初蘭模糊的咕噥了一句,卷著被子滾了半圈,仍是不願睜開眼睛。
沒人回答,窸窸窣窣的聲音仍是響個不停,半晌才停下,隨即只聽吱呀一聲,隔斷的木門打開了,頓時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直衝出來,嗆得她掩住了鼻子,咳了兩聲。
那是煙熏火燎的木柴氣息,夾著醃鹹菜的鹽味,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油膩味混合而成,實在是讓人銷魂。
「小古你也不開窗透氣,房裡的味兒好重……」
初蘭迷迷糊糊的嘟囔著,隨即才想起——小古那半間是從側里隔斷的,哪有什麼窗戶?
她眯著眼,模糊的光影里,有一道纖細瘦弱的身影慢吞吞的從內里走出,手裡一盞油燈半死不活的燃著,被風吹得搖曳不定。
初蘭懊惱的將被子包住頭,終究沒了睡意,她輕吟一聲,驀的跳起身來,卻正好被一陣冷風吹得鼻頭一酸,阿嚏一聲打到一半,卻頓時被眼前景象嚇得吞了回去——
房門半開,門後那陰暗逼仄的角落裡,一團黑影蜷縮著,只有一雙晶瑩閃亮的眸子透著門縫向外看。
乍一看,好似一隻陰森的鬼物蹲在那裡,瞅著哪個人鮮美可口,就要撲出去叼了來吃掉!
「小古!你這是要嚇死我啊!!!」
初蘭尖叫一聲,終於徹底清醒,她快手快腳的穿好衣物鞋襪,跑過去一把拽了小古,又把油燈的芯拈亮了,這才鬆了口氣。
「跟你說過多少次了,別那麼鬼祟的躲在門後看人,會嚇死人的!」
初蘭驚魂未定,輕戳著她額頭說道。
明亮的燈光下,小古仍是木楞楞的看著她,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黑色煤灰,身形瘦小卻偏偏罩在寬大的棉袍里,更顯得滑稽。
她手足脖頸處的皮膚又黃又干,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,別說與上房那些滿身綾羅的副小姐相比,就是在這粗使丫鬟的院落里,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個。
「院子外面……」
小古低低的說。
「什麼?」
「鬧烘烘的。」
小古小聲說道。
初蘭一楞——同住這麼多年,她知道小古的耳朵很靈,她這麼說,肯定是聽見了什麼動靜。
此時左鄰右舍也陸續起身開門,劉媽媽特有的大嗓門已經響起,初蘭也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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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府占地廣闊,光大廚房就有亮堂堂一列高檐大屋,共有八間。前六間分別為葷食間、果蔬間、燒炙間、點心房、米麵房,後兩間一處是眾人洗菜切肉打下手的大堂,另一處便是柴炭房。
在大廚房混可大有門道。若是跟著灶上的掌勺媽媽,雖然勤苦又容易挨罵,但也能偷學個一招半式,今後可說是受用無窮;若是分去打下手,給管事的送足了油水,也可渾水摸魚偷個懶;但若是分到柴炭房,那就前途無亮了。
整個大廚房燒火用水都是靠柴炭房供應,柴要乾燥不嗆人,劈得不大不小一水整齊;黑粗炭不能斷斤少兩,要及時送到各間;甚至連灶上用水也要看守妥當,不許閒雜人等靠近。
柴炭房偏於一角,連一點油水好處也不見,整天苦哈哈幹活,卻是動輒得咎,極容易吃掛落挨罰,所以在粗使奴婢中也是冷門差使。
臘月天凍死狗,大灶上熱氣騰騰暖意溫馨,柴炭房裡卻是滴水成冰,寒入骨髓,初蘭使勁的跺了跺腳,吸了吸鼻子,正要繼續碼炭,卻聽另一邊仍是不緊不慢傳來劈柴的聲音——
抬眼看去,果然是小古一人持著柄大斧子,一斧一斧的劈著柴。
那柄大斧氣態雄渾,足有三十斤重,鋒口寬闊飛揚,拿在嬌弱瘦小的小古手裡,顯得格外突兀和滑稽。
一斧又一斧,發出沉悶的鈍響,震得人心顫。
雖然不是頭一次看見,初蘭